每個男人都有真命天女。但某些時刻，媽媽會覺得兒子人盡可妻，娶誰都一樣，除了兒子要娶的那一個不行，娶誰都行。為什麼？
丈夫到深圳經商，久無聯絡，妻子輾轉得知，他已外遇生子。妻子好強，不離婚也不求贍養，親戚介紹到自助餐店打工，養兩個兒子，挽緊髮髻，依然美貌。勸她再婚，她說：「我不給別人添麻煩，這輩子把兒子帶大就夠了。知人知面不知心，要是新的老公婚前嘴巴不說，婚後心裡討厭拖油瓶，我不就要帶兒子去跳河嗎。」親友感佩貞烈，勉勵兩兄弟牢記苦命媽媽的犧牲，小兄弟也都說要一輩子孝順媽媽。
大兒子高帥靦腆，高中時第一次下廚，是校外教學前夕，熬夜做三明治便當，向女同學示好。他翻遍食譜、畫設計圖，買了堆食材，心情澎湃，喜不自勝，手舞足蹈，又凝神精細往小蕃茄填薯泥沙拉，豬排捲起司萵苣，紅黃椒交織嵌小黃瓜，好吃還要配色可愛。餐盒裝不下他的愛情，他只能把他自己裝進去，塞得滿滿的，顫抖期待獻給那個特別的人。
隔天女同學打開餐盒作何反應，他已忘記，至今只記得媽媽笑嘆：「養你這麼大，你學煮竟然是煮給外人吃。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，白養你了。」他窘得耳根通紅。初戀給他的感覺，就是背叛了媽媽，理應羞愧。
他沒再下過廚，戀愛則瞞著媽媽，像犯罪似的。但媽媽總會知道，因為他每失戀回家落淚，媽媽都溫柔微笑，噓寒問暖，讓他喝碗肉羹，放熱水給他泡澡。像回到小時候，平常媽媽沒空理他，唯獨他考差了錯失第一名，耿耿於懷，回家痛哭，媽媽便放下標會帳簿，給他做好吃的，熬夜替他打圍巾，手牽手送他上學，是他幸福的回憶。成年後幾番風雨，和女友論及婚嫁，拖了大半年，他終於斗膽告訴媽媽。媽媽冷著臉聽到一半，賭氣起身去洗衣服不理他，水聲喧嘩中，傳來沙啞顫聲：「你想娶誰就娶，誰叫你沒老爸，家裡哪管得了你。」他知道媽媽傷心動怒，自己做錯了。
媽媽不理他，關在房裡，失魂落魄，做什麼都提不起勁。朋友傳福音拉她去教會，她向耶穌許願，什麼都不要，只求一家和樂如初。一天，大兒子下班回家，深吸一口氣，像賣身償債還她一個交代，鄭重悔改：「我跟她分手了。」他長期衝突煎熬全部棄守，此刻一無所有，換來一身輕鬆。媽媽斜睨一眼，意思說「關我什麼事」，若無其事含笑去後陽台收衣服。可是當晚媽媽就在瓦斯爐上把祖宗牌位燒了，以後虔誠信耶穌。太靈驗了。
小兒子調皮可愛人緣好，凡事不用媽媽擔心，自己會搞定。高職畢業幾年，考照進了貨運公司，抱怨坐到痔瘡便秘；會計小姐貼心囑他吃水果保健，他懶，她就每天切哈密瓜、洗櫻桃，裝盒連牙籤給他帶上車，兩人談起戀愛。媽媽罵他公狗發春「痟某」，肖想娶某。過幾個月，氣完了，媽媽問：「她有沒有信耶穌？」小兒子不敢答，答有就是欺騙，答沒有就是頂撞。媽媽不耐，就是要個女人嘛，那媽媽找教會介紹。相親女孩聽到他開大卡車，嫌棄：「那不就跟那些吃檳榔的一樣嗎，想娶我至少也要開客運吧。」兒子暗罵遇上瘋子，但媽媽中意女孩信耶穌。兒子萬念俱灰：「你說好就好。」
娶這媳婦，像人情關說安插進來的閒差，原本沒她的份，該感念婆婆、孝順婆婆才是。誰知道她三天兩頭抓老公外遇，技術越來越專門，徵信社每次升級監聽跟蹤新發明都來找她試用，每抓必中，告那些女人都告不完。婆婆安慰媳婦，斥責不在場的兒子，最後媳婦問：「那你笑什麼？」婆婆：「哪有。」
大兒子覺得：娶不到真愛，寧可終身不娶。小兒子覺得：娶不到真愛，理所當然；婚後就去外面找愛。停每個休息站，收銀員，清潔員，美食街同桌女客，都像救世仙女翩然降臨他苦海。儘管女友非君莫嫁，但他離婚會害媽媽沒面子，所以他寧做負心漢，被逼婚逼急了就分。下一場戀愛已在等他。
哥哥責備：「你老是在外頭搞三捻四，鬧得媽媽雞犬不寧，你也太不孝了。」
弟弟哼道：「我就是孝順，才會拋棄我心愛的女人，娶媽媽中意的女人。我犧牲夠了，再沒感情就活不下去，難道要逼死我才孝順嗎。你不婚不生才叫不孝。」
哥哥無言。在這屋裡，孝順，就是兒子只容媽媽獨占，他愛誰，媽媽都委屈，千迴百轉問不出口：「你已經有我，怎麼可以有別人？」即使兒子一時鬼迷心竅愛別人，娶誰都可以，唯獨真愛不能娶。大兒子學乖不娶了，但小兒子胡鬧硬要娶，怎麼辦呢？舊日老爺少爺嫖妓不回家，妻、母就替他蓄妾，讓步把他留在家裡。那麼她情願忍，娶媳來留住兒子，不然兒子外遇也好。
她想告訴媳婦：「只要他不愛你，他去愛誰都好。只要他不愛你，就是愛我了。」這點愛，得來不易，是她傾注半生的回報。她窩在被愛的幸福暖意中，安心睡了。
轉載來源:社會觀察 盧郁佳
